9.药

原文

药者，杂治也。

关尹子曰：勿轻小事，小隙沈舟，勿轻小物，小虫毒身，勿轻小人，小人贼国。能周小事，然后能成大事，能积小物，然后能成大物，能善小人，然后能契大人。天既无可必者人，人无能必者事。惟去事离人，则我在我，惟可即可。未有当繁简可，当戒忍可，当勤惰可。

曰：智之极者，知智果不足以周物，故愚；辨之极者，知辨果不足以喻物，故讷；勇之极者，知勇果不足以胜物，故怯。

曰：天地万物，无一物是吾之物。物非我，物不得不应；我非我，我不得不养。虽应物，未尝有物；虽养我，未尝有我。勿曰外物，然后外我，勿曰外形，然后外心。道一而已，不可序进。

曰：谛毫末者，不见天地之大；审小音者，不闻雷霆之声。见大者亦不见小，见迩者亦不见远，闻大者亦不闻小，闻迩者亦不闻远。圣人无所见，故能无不见，无所闻，故能无不闻。

曰：目之所见，不知其几何，或爱金，或爱玉，是执一色为目也。耳之所闻，不知其几何，或爱钟，或爱鼓，是执一声为耳也。惟圣人不慕之，不拒之，不处之。

曰：善今者可以行古，善末者可以立本。

曰：狡胜贼，能捕贼，勇胜虎，能捕虎。能克己，乃能成己，能胜物，乃能利物，能忘道，乃能有道。

曰：函坚，则物必毁之，刚斯折矣；刀利，则物必摧之。锐斯挫矣。威凤以难见为神，是以圣人以深为根；走麝以遗香不捕，是以圣人以约为纪。

曰：瓶存二窍，以水实之，倒泻闭一，则水不下，盖不升则不降。井虽千仞，汲之水上，盖不降则不升。是以圣人不先物。

曰：人之有失，虽己受害于已失之后，久之，窃议于未失之前。惟其不恃己聪明而兼人之聪明，惟其无我而兼天下之我，终身行之，可以不失。

曰：古今之俗不同，东西南北之俗又不同，至于一家一身之善又不同，吾岂执一豫格后世哉。惟随时同俗，先机后事，捐忿塞欲，简物恕人，权其轻重，而为之自然，合神不测，契道无方。

曰：有道交者，有德交者，有事交者。道交者，父子也，出于是非贤愚之外，故久德交者，则有是非贤愚矣。故或合或离，事交者合则离。

曰：勿以拙陋，曰道之质当乐敏捷；勿以愚暗，曰道之晦当乐轻明；勿以傲易，曰道之高当乐和同；勿以汗漫，曰道之广当乐要急；勿以幽忧，曰道之寂当乐悦豫。古人之言，学之多弊，不可不救。

曰：不可非世是己，不可卑人尊己，不可以轻忽道己，不可以讪谤德己，不可以鄙猥才己。

曰：困天下之智者不在智而在愚；穷天下之辩者不在辩而在讷；伏天下之勇者不在勇而在怯。

曰：天不能冬莲春菊，是以圣人不违时，地不能洛橘汶貉，是以圣人不违俗，圣人不能使手步足握，是以圣人不违我所长，圣人不能使鱼飞鸟驰，是以圣人不违人所长。夫如是者，可动可止，可晦可明，惟不可拘，所以为道。

曰：少言者，不为人所忌，少行者，不为人所短，少智者，不为人所劳，少能者，不为人所役。

曰：操之以诚，行之以简，待之以恕，应之以默，吾道不穷。

曰：谋之于事，断之于理，作之于人，成之于天。事师于今，理师于古，事同于人，道独于己。

曰：金玉难捐，土石易舍。学道之士，遇微言妙行，慎勿执之，是可为而不可执，若执之者，则腹心之疾，无药可疗。

曰：人不明于急务，而从事于多务他务奇务者，穷困灾厄及之，殊不知道无不在，不可舍此就彼。

曰：天下之理，舍亲就疏，舍本就末，舍贤就愚，舍近就远，可暂而已，久则害生。

曰：昔之论道者，或曰凝寂，或曰邃深，或曰澄澈，或曰空同，或曰晦冥，慎勿遇此而生怖退。天下至理，竟非言意。苟知非言非意在彼微言妙意之上，乃契吾说。

曰：圣人大言金玉，小言桔梗芣苡。用之当，桔梗芣苡生之，不当，金玉毙之。

曰：言某事者，甲言利，乙言害，丙言或利或害，丁言俱利俱害，必居一于此矣，喻道者不言。

曰：事有在，事言有理，道无在，道言无理。知言无理，则言言皆道；不知言无理，虽执至言，为梗为翳。

曰：不信愚人易，不信贤人难，不信贤人易，不信圣人难，不信一圣人易，不信千圣人难。夫不信千圣人者，外不见人，内不见我，上不见道，下不见事。

曰：圣人言蒙蒙，所以使人聋，圣人言冥冥，所以使人盲，圣人言沈沈，所以使人喑。惟聋则不闻声，惟盲则不见色，惟喑则不音言。不闻声者不闻道，不闻事，不闻我；不见色者不见道，不见事，不见我；不音言者不言道，不言事，不言我。

曰：人徒知伪得之中有真失，殊不知真得之中有真失。徒知伪是之中有真非，殊不知真是之中有真非。

曰：言道者如言梦。夫言梦者曰如此金玉、如此器皿、如此禽兽，言者能言之，不能取而与之，听者能闻之，不能受而得之。惟善听者，不泥不辨。

曰：圆尔道，方尔德，平尔行，锐尔事。

译文

关尹子说：不要忽略小事情，小的缝隙能够导致大船的沉没；不要忽略小事物，小的虫子能够使人中毒；不要忽略小人，小人能够危害国家。能够周全地处理好小事，然后才能够做成大事；能够不断地积累小事物，然后才能够成就大事物；能够妥善地安排小人，然后才能够配合好品德高尚的大人。既然上天都无法完全保证一个人是好是坏，人也就无法保证每一件事情都能够成功，那么就只能不去依靠其他的事情和其他的人，自己的事情就完全依靠自己，只要自己认为可以就行。如果没有遇到一定需要繁琐办法才能做成的事情，那么简单处理就可以了；如果没有遇到需要特别警惕的事情，那么稍微忍耐一下就可以了；如果没有遇到必须辛苦对待的事情，那么懒散一点就可以了。

关尹子说：具有最高智慧的人，知道仅仅依靠智慧确实不可能解决一切事情，因此有时就显得愚笨一些；具有最好辩论技巧的人，知道仅仅依靠辩论确实不可能说明全部事物，因此有时就显得不善言谈一些；具有最大勇气的人，知道仅仅依靠勇气确实不可能战胜所有敌对事物，因此有时就显得胆怯一些。

关尹子说：天地间的万物，没有任何一种事物属于我们个人所有。外物不属于我们所有，但我们不得不应对外物；我们自身也不属于我们所有，但我们不得不去保养自身。虽然要应对外物，但心里不要总是惦记着外物；虽然要保养自身，但心里不要总是惦记着自身。不要说先去忘却外物，然后再去忘却自身；也不要说先去忘却自我形体，然后再去忘却自我意念。修习大道要保持一个整体，不可以分出顺序逐步进行。

关尹子说：一心要看清楚细小物体的人，就无法看清楚广大的天地；一心要听清楚细微声音的人，就无法听到雷霆的声音。一心观察巨大物体的人也无法看清细小的物体，一心观察近处物体的人也无法看清远处的物体；一心谛听宏大声音的人也无法听到细小的声音，一心谛听近处声音的人也无法听到远处的声音。圣人不把自己的视力固定在任何一种物体上，所以他能够看到所有的物体；不把自己的听力固定在任何一种声音上，所以他能够听到所有的声音。

关尹子说：眼睛能够看见的，不知有多少事物，有人爱黄金，有人爱白玉，这就是因为把自己的眼睛执着于某一种事物之上了；耳朵能够听到的，不知有多少声音，有人喜欢钟声，有人喜欢鼓声，这就是因为把自己的耳朵执着于某一种声音之上了。只有圣人能够做到不羡慕任何事物，也不拒绝任何事物，更不执着于任何事物。

关尹子说：善于处理当代事务的人也能够推行古代的原则，善于处理细节的人也能够做好根本性的大事。

关尹子说：狡猾的程度超过盗贼，才能够捕捉盗贼；勇猛的程度超过老虎，才能够捕捉老虎；能够克制自己情欲的人，才能够成就自己的事业；能够战胜外物诱惑的人，才能够从外物中获利；能够忘记大道的人，才能够真正得道。

关尹子说：铠甲坚硬，也一定会有东西摧毁它，因为太刚强了必定会折断；刀刃锋利，也一定会有外物摧毁它，因为太锐利了必定会受挫。仪态庄重的凤凰因为难得一见而被人们视为神物，所以圣人的基本原则是深藏不露；奔跑的麝鹿因为抛弃自己的麝香而不被捕杀，所以圣人的生活准则是尽量简约。

关尹子说：把瓶子开两个小孔，然后灌满了水，如果闭住一个小孔去倾倒瓶子里的水，另一个小孔就流不出水来，这就说明了没有升起就没有降下的道理。水井即使有千丈那么深，只要从里面取水，而井水马上又会向上补充，这也说明了没有降下就不会有升起的道理。因此圣人从不会抢占在别人的前面。

关尹子说：人们犯了错误，虽然在犯了错误之后已经受到伤害，但时间久了，人们就会事先私下商议以避免再次犯错误。只有不依赖自己的智慧，才能够采纳所有人的智慧；只有做到无我，才能够兼顾天下所有人的利益。如果能够终身遵循这一原则，才能不再发生错误。

关尹子说：古代和现在的风俗不一样，东西南北各地的风俗也不一样，以至于每个家庭和每个人对“善”的理解也不一样，我怎么能够拿一种固定的标准预先去要求后世的人们呢？只有随时变化而入乡随俗，先察觉苗头而后采取行动，抛弃怨恨而克制个人欲望，节约财富而宽恕别人，衡量事情的轻重，做事要顺应自然，这样才能符合神奇的事理而变化莫测，才能契合大道于无形之中。

关尹子说：有的人在天然的大道层面上交往，有的人在品德层面上交往，有的人在做事层面上交往。在天然的大道层面上交往的人，就好比父子的关系一样，已经超出了是非、贤愚的范畴之外，因此这种交往能够持久；在品德层面上交往的人，就会有是非、贤愚的相处标准，因此有的时候交往，有的时候又分手了；那些在做事层面上交往的人，在共事之后必然会分手。

关尹子说：不要因为看到一些人笨拙，就说大道的本质就是喜欢敏捷；不要因为看到一些人愚昧，就说深奥的大道就是喜欢聪明；不要因为看到一些人高傲，就说高妙的大道就是喜欢和顺；不要因为看到一些人散漫，就说无处不在的大道就是喜欢急迫的性格；不要因为看到一些人忧伤，就说寂静的大道就是喜欢愉悦。古人说的话，如果领会不当就会造成许多弊端，不能不加以纠正。

关尹子说：不可以非议社会而自以为正确，不可以瞧不起别人而自以为尊贵，不可以轻视别人而自以为掌握了大道，不可以诋毁别人而自以为具备了美德，不可以鄙视别人而自以为有才华。

关尹子说：能够难倒天下智者的人，往往不是那些聪明人，而是一些看似愚笨的人；能够使天下善辩者哑口无言的人，往往不是那些善于辩论的人，而是一些看似不善言谈的人；能够征服天下勇士的人，往往不是那些勇敢的人，而是一些看似胆怯的人。

关尹子说：上天不能让莲花在冬天开放，也不能让菊花在春天开放，因此圣人从不违背天时；大地不能让洛水一带长出橘子，也不能让汶水一带生出貉兽，因此圣人从不违背各地习俗；圣人不能用手走路，也不能用脚拿东西，因此圣人不会背逆自己的长处；圣人不能让鱼在天上飞翔，也不能让鸟在地上奔跑，因此圣人从不背逆他人的长处。能够做到这一点的圣人，该动则动，该止则止，该暗则暗，该明则明，可以不受任何事物的束缚，因此这才叫作符合大道。

关尹子说：讲话少的人，不会被别人所忌恨；做事少的人，不会被别人所指责；智慧少的人，不会被别人所劳烦；能力小的人，不会被别人所役使。

关尹子说：品德一定要真诚，做事一定要简易，待人一定要宽厚，应对世务时一定要保持沉默，那么我的大道就可以应对无穷无尽的事务了。

关尹子说：要依据具体的事情去进行谋划，要依据真理去做出决断；做事要依靠众人，成功则依靠天命。考察一般的事情，则要向今人学习；考察真理，则要向古人学习；做事，则要和别人同心同德；大道，则只能归自己一人所掌握。

关尹子说：金玉难以舍弃，土石容易扔掉。学习大道的人，遇到高明玄妙的言行，千万不要把这些言行执着于心中，这些言行可以效仿但是不可以执着；如果执着于心中，就会是一种严重的疾病，无药可治了。

关尹子说：世人不明白学习大道是最紧迫的事情，而去从事杂多的事务、其他的事务、奇奇怪怪的事务，结果一生穷困潦倒、多灾多难。人们根本就不知道大道无所不在，不应该舍近求远去追寻大道。

关尹子说：天下公认的道理是：如果舍弃亲人而去亲近疏远的人，舍弃根本而去追求细枝末节，舍弃贤人而去亲近愚人，舍弃近处的人而去亲近远方的人，这样做暂时还不会出现什么问题，时间久了就会发生灾难。

关尹子说：从前那些谈论大道的人，有的说大道是寂静的，有的说大道是深邃的，有的说大道是清澈的，有的说大道是虚无的，有的说大道是幽暗的，我们千万不要听到这些言论就畏惧退缩了。天下真正的最高真理，根本就不是用语言所能表达的，如果知道最高真理不是语言所能表达出的那些思想，而在微妙的语言、奇妙的思想之上，这才符合我的说法。

关尹子说：圣人讲的大道理就好比黄金、美玉，讲的小道理就好比桔梗、芣苢。使用得正确，桔梗、芣苢可以救人；使用得不正确，黄金、美玉可以杀人。

关尹子说：人们在谈论某件事情的时候，甲说这是件好事，乙说这是件坏事，丙说这件事对有的人来说是好事，对有的人来说是坏事，丁说这件事对大家都有好处，同时也都有坏处，这种种说法必定会有一种说对了事情的结果，明白大道的人对此则一言不发。

关尹子说：事物是具体而真实的存在，所以有关事物的言论听起来有理有据；大道无形无象而不可捉摸，所以有关大道的言论听起来好像不合常理。明白了这些看似不合常理的言论，那么就明白这些言论句句都符合大道；不明白这些看似不合常理的言论，即使掌握了几句名言，仍然会给自己带来灾难。

关尹子说：不相信蠢人容易，不相信贤人就很难；不相信贤人容易，不相信圣人就很难；不相信一个圣人容易，不相信千万个圣人就很难。那些不相信千万个圣人的得道之人，对外忘却了别人，对内忘却了自我；对上忘却了大道，对下忘却了具体事务。

关尹子说：圣人说的话朦朦胧胧，因此让听的人像聋人一样听不明白；圣人说的话佶屈晦涩，因此让听的人像盲人一样看不明白；圣人说的话深奥难懂，因此让听的人像哑巴一样无法开口回应。聋了就听不见任何声音了，瞎了就看不见任何物象了，哑了就说不出任何言辞了。听不见任何声音的人，就不去听别人讲说大道，不去听别人讲说事情，甚至也不去听自我言论；看不见任何物象的人，就不去观察大道，不去观察事物，甚至也不去观察自我；说不出任何言辞的人，就不去谈论大道，不去谈论事情，甚至也不去谈论自我。

关尹子说：人们只知道虚假的获得中存在着真正的失去，而根本不知道真正的获得中也存在着真正的失去；人们只知道虚假的正确言行中存在着真正的错误，而根本不知道真正正确的言行中也存在着真正的错误。

关尹子说：谈论大道的人就像谈论梦中景象一样。谈论梦中景象的人说：“这些是金玉，这些是器皿，这些是禽兽。”谈论的人能够谈论梦中景象，却不能把梦中的东西拿来送给听者；听者能够听到梦中的东西，却也不能用手把它们接过来。只有善于聆听的人，不去拘泥也不去辩说。

关尹子说：你的处世之道一定要圆融，你的品德一定要正直，你的行为一定要公平，你做事一定要敏捷。